前不久通读了一遍沈括的《梦溪笔谈》，虽然有的章节还弄不大明白，更不能深切领会其意义，但总算对整本书的内容有了粗浅的了解。未通读之前，我的感觉这是一本科学著作，仅此而已；通读之后，我觉得，作为科学著作来认识它虽然没错，但主要是，这书趣味性也很强，其文采不亚于一般的文学作品。
《梦溪笔谈》应该说是一本杂谈式笔记，由一段一段的短文组成，相关内容各自汇集成卷，材料丰富的同类内容又多卷分列。书中内容不仅包含广阔的自然科学领域，还涉及人类学、考古学、文学、语言学和音乐等方面，也有方术、杂闻与轶事之类。
讲述各种知识，澄清某种误会，是《梦溪笔谈》最主要的内容。譬如雌黄可以涂改文字，就出自“故事”卷中一节，“馆阁新书净本有误书处，以雌黄涂之”。我们这里（方言）讲一个人长得高，用“长”（长短的长）字，在书中也能找到证据：“极天下长人之选八人，……执钺立于紫宸门下”。（故事一）又如：“由祖而上者，皆曾祖也；由孙而下者，皆曾孙也：虽百世可也。”（辩证一）“先王之于死者，以之为无知则不仁，以之为有知则不智。荐可食之熟，所以为仁；不可食之腥、燖，所以为智。”（辩证一）意思是对待死者，把他当作无知则不仁，当作有知又不智；所以祭祀的时候用可以吃的熟食表示仁，又用不可吃的生肉、半生肉，则是明智的表现。以上内容讲的大抵是知识，此外也有纠错的，如在《补笔谈·辩证》中有一节，论及“楚襄王梦与神女遇”的传说，认为用《楚辞》来考察似乎不是这样的。按《高唐赋》序的说法，昼梦神女者是怀王，而非襄王；按《神女赋》序的说法，夜梦神女者应该为宋玉，亦非襄王，“王与玉误书之耳”；“襄王无预焉，从来枉受其名耳”。我认为这是有道理的。
下面再摘抄一点文字，我只当作资料，你可以不看。
《庄子》言“野马也，尘埃也”，乃是两物。……“野马”乃田野间浮气耳，远望如群马，又如水波，佛书谓“如热时野马阳焰”，即此物也。（辩证一）
世人画韩退之，小面而美髯，著纱帽，此乃江南韩熙载耳。……退之肥而寡髯。（辩证二）
世称善歌者，皆曰“郢人”。郢州至今有白雪楼，此乃因宋玉问曰：“客有歌于郢中者，……”遂谓郢人善歌，殊不考其义。其曰“客有歌于郢中者”，则歌者非郢人也。……《阳春白雪》，皆郢人所不能也，以其所不能者名其俗，岂非大误也？（乐律一）
所谓“右文”者，如“戋”，小也，水之小者曰“浅”，金之小者曰“钱”，歹而小者曰“残”，贝之小者曰“贱”。（艺文一）
医者所论人须发眉虽皆毛类，而所主五脏各异，……须属肾，……男子肾气外行，上为须，下为势；故女子、宦人无势，则亦无须。（技艺）
海物有车渠，蛤属也，……《尚书大传》曰：“……，散宜生得大贝如车渠以献纣。”郑康成乃解之曰：“渠，车罔也。”盖康成不识车渠，谬解之耳。（谬误）
今人用麋、鹿茸作一种，殆疏也。……麋茸利补阳，鹿茸得利补阴。（药议）
胡麻直是今油麻，更无他说。（药议）
今世俗谓之“隶书”者，……初从篆文变隶，尚有二分篆法，故谓之“八分书”。（补笔谈·艺文）
书中有些段落就像有趣的小品文，值得玩味。例如：
旧传有虞美人草，闻人作《虞美人曲》则枝叶皆动，他曲不然。景舒试之，诚如所传，乃详其曲声曰：“皆吴音也。”他日取琴，试用吴音制一曲，对草鼓之，枝叶亦动，乃谓之《虞美人操》。其声调与《虞美人曲》全不相近，始末无一声相似者，而草辄应之，与《虞美人曲》无异者，律法同管也。其知音臻妙如此。（乐律一）
孙之翰，人尝与一砚，直三十千。孙曰：“砚有何异，而如此之价也？”客曰：“砚以石润为贤，此石呵之则水流。”孙曰：“一日呵得一担水，才直三钱，买此何用？”（人事一）
黄宗旦晚年病目，每奏事，先具奏目成诵于口，至上前，展奏目诵之，其实不见也。同列害之，密以他书易其奏目，宗旦不知也。至上前，所诵与奏目不同，归乃觉之，遂乞致仕。（谬误）
有一故相远派在姑苏，尝嬉游，书其壁曰：“大丞相再从侄某尝游。”有士人李璋素好讪谑，题其旁曰：“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孙李璋继至。”（讥谑）
关中无螃蟹。元丰中，予在陕西，闻秦州人家收得一干蟹，土人怖其形状，以为怪物，每人家有病疟者，则借去挂门户上，往往遂差。不但人不识，鬼亦不识也。（杂志二）
不多引了，再引便有“文抄公”之嫌了。我们看这些文字，大致可以了解《梦溪笔谈》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了。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