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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村一老头的茅草屋

无事且从闲处乐,有书时向静中观。

 
 
 

日志

 
 

《啼笑因缘》  

2009-07-25 22:58:48|  分类: 随记 |  标签: |举报 |字号 订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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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篇旧文)

 

我曾经买过一本张恨水的小说《啼笑因缘》,起因是偶然的。

从我们村通镇上要过一座山。在山腰,路边,有一间屋。这屋里曾经供过神的,因为虽然已无神像但供桌还在。我以为称它为山神庙还不如称路神庙来得贴切——本地人称之为“泗洲(四季?)堂”,实际是供路人歇脚用的。

这“堂”的墙壁全用石头垒成,“堂”里又有木柱支撑。木柱和木凳已伤痕累累,多为牧童手痒所致。神坛左侧的地面上有一穴浅水。据老辈人讲,这里曾有一泓清泉流出,是赶路人解渴的好地方;后来泉边的一丛灯心草被一外地人拔去,水便死了。老辈人说,这拔草的人经过我们村,见x癞子在耕田,还问他要不要这草呢;x癞子一看,连忙摇头道:“这种马胡须,多的是,谁要?”他可不知道这是包医百病的妙药呢!

算来大概是八三年罢。有一天,是初秋,天还热,我去接从镇上下来的一个人。到“泗洲堂”的时候,我便进去歇一会儿,准备坐着等。但见里面已坐着一位穿黑衬衣的老者,身旁倚了一根手杖。他不停地喘着气。我发现他呼气很特别,腮帮子鼓起,嘴却紧闭着,只从两唇间漏出“噗噗”声,似乎很吃力。恕我不敬,我想到了某种蛇。

我觉得他在注视我,便不好意思看他,低头掏出随身带的一本小书来翻。只一忽儿,就听他问道:

“小后生,几点了?”

我不经意地告诉他,想继续看书。但他仿佛碰上新异物品似的,只管盯着我瞧,并一句接一句地问我。

他问我叫什么名字,住哪里;当知道我就住山脚时又问我父亲是谁,听我回答后便叹了口气,转问是否还在念高中,为何不去考大学。后来他问我是否认识他。见我不认识,便说自己住在我们邻村。

他又问我看的什么书,平时是否常看。他跟我谈小说。我来劲了,那时我正热衷于小说呢。他叫我不要看《水浒》《岳传》之类,“动不动‘纳头便拜’,最没意思”;《三国》尚可,但也不好;《红楼梦》才是好书,“看了《红楼梦》,别的书就不用看了”,他这样说。可是他又叫我暂时不要看《红楼梦》,《红》的妙处一时难以领会,要慢慢看去才行,年纪太小看不懂的。他提了紫鹃试宝玉一节,宝玉摸摸紫鹃的衣服,说穿得太单薄了,被紫鹃“教训”一顿,坐着发呆。“写得好啊!”说这话时老人就像抿了一口茅台。

其时我已经读过《红楼梦》《水浒传》《三国演义》和《说岳全传》,但我先不说。

他向我推荐《啼笑因缘》,说此书很好,有些地方甚至胜过《红楼梦》。“《啼笑因缘》没看的话应该看一看的。”他几次这样说。他还对我讲了作者名字的来历,说是跟谢冰心谈恋爱失败后改的,“水”就是“冰”,恨水不结冰。

“还有一部好书是《聊斋》,”他说,“我是专一部《聊斋》。《聊斋》篇篇都好。”他说随便你报个题目都能讲出其内容,他断言我看不懂,“太深了”。

讲完《聊斋》,他便告诉我他叫约生,要我以后去他家谈天,“你问一下,只要说找某人,谁都知道的。”最后他说:

“街头有《啼笑因缘》的话,我就给你买来,好吗?我送到你家里来,好吗?”

我说好的。我目送他远去。

那年我才虚岁二十。我是多么激动啊!相见恨晚。我觉得眼前一亮,仿佛近视眼摸到眼镜戴上的一刹那:远山的草木都换上新装了,天地多么广阔!

没几天我便去街上买了《啼笑因缘》。

 

我去了老人的家。他一个人住。他对我客气了一番后,便问是否买了《啼笑因缘》;听说已看完,就大谈起书中情节来。他一激动,呼吸就困难,我便又想起眼镜蛇来。

当时我正从杂志上看过一篇《聊斋》中的短文《骂鸭》,便说:

“《聊斋》有一篇《骂鸭》,很短的,我觉得非常有趣。”

“嗯……”他沉思了一会儿,道,“好是好的。不过,《聊斋》,……《聊斋》还是《胭脂》《小翠》《聂小倩》这些篇最好。”

我还没有读过这些,不知道它们比《骂鸭》好多少,就没有再讲下去。

后来我们混熟了,他也来我家。我外公、外婆原本就同他相识,这一来有点像亲戚的味道了。我从外公们的口中了解到一些约生老人过去的事。不知什么原因,他劳改过。他写状子比较出名,邻近闹纠纷的人多找他帮忙,赢的多。(后来他要我代抄过几份,证实了此言。)他有一个儿子,关系很不好;老伴早死了。是个可怜的人。

村里上了年纪的人也都知道约生老人。“约生?”他们常常这样说,“所谓‘强盗手里夺铜锣’,就是他。”据说,解放前,强盗头子永庆佬请了“财神”关在他家隔壁,“财神”的家属送他几个钱请他说情压价,他便半夜里私下放了人。不知是强盗对本地人的宽容,还是老人的父亲有些地位,居然无奈他何。

这样一个人,为什么我碰到他之前没听说呢?不可思议。

老人来我家,有时候会给台门里的老人、妇女们讲《啼笑因缘》。大家都知道他是那一辈的文化人,还教过几年书的。我曾问他是否读点外国小说,他说一看一长串名字就头痛。他还是说他的《啼笑因缘》,说他的《红楼梦》。

有一次,我去他那儿,正碰上他给一群人讲故事。这次可不是《啼笑因缘》。记得似乎讲某小姐读小说成病,茶饭不思,奄奄一息了,昏迷中常唤作者的名字。她父亲对这“傻丫头”百般劝解,说作者兴许是老头子了,书上事不同于现实,终不奏效;无奈之余,只得抱侥幸心理给作者去信。谁知作者居然赶来,也才四十几岁,小姐病愈,跟“先生”去作了偏房云云。老人讲得绘声绘色,我学不来。

去的多了,我也看出他跟儿子、媳妇合不来。但一个孙子、一个孙女却常来叫他“爷爷”,他也喜欢他们。八四年的某日,未知是他自己要求还是村里分派,他搬到村边一座山脚的矮房子里住了,看管毛竹和竹笋。我也常去那里看他。房子很小,没有电灯。房前是一片竹林,屋后是一个茶园。他在门上贴了一副对联——

门对千竿竹    家住一老人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我到杭州后,假期回家时也曾去那里看望他。

通过老人,我新认识了几个朋友,有我现在还来往的。老人几次跟我讲,等那朋友结婚时一起去吃喜酒;我们也曾私下商量,待老人八十寿辰时去庆贺一下。

不过,约生老人对我最热心的还是介绍对象。他常常提及某人某人,如何如何。只是我自己不感兴趣。我说,太早了,还小呢。他说:“早什么?二十岁我都结婚了。”有一天我奶奶叫住我,神秘地问:“那个约生是不是在给你讲x村的一个小娘?”我说:“没有的事。”她便怪我,“造话!那小娘的妈都讨讯到我这里来了。”但我确实不知道有这事,以后也没听老人提及。

可是,有一次,他真带了一个女学生到我家来了,并对我说她爱看书,今年几岁,等等。由于和他女儿同村,随他的外孙女叫他“外公”。她走时,借去几本书,因老人的推荐,其中便有《啼笑因缘》。后来我向他讨还,他说“她想不还了”,对我笑笑。我未死心,因为有一本外国短篇小说集是我当时的爱物,也被借走了。

来杭后,他又转过一个女孩子(未曾谋面)要我买书的信,这信我至今还保存着。我同老人通过几封信,但我问及那几本书的信寄出后一直未见回音。后来从家信中才知道,老人等不及过八十岁生日就去了极乐世界。

看来,我的《啼笑因缘》是不会有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1989年10月24日于杭州

 

 

    1987年1月13日接家信,但不明确老人的死期是86年底还是87年初(只说阴历年底),家里也是听人说。只被门槛绊了一跤,躺几天就走了。我和朋友们曾几次想去看看他的坟墓,可到今天还没有去;也没有去问他儿子他死于哪一天。

    接信那天的日记里有这样的记录:“就要回家了,我正想和你谈谈呢。暑假里我们不正好好地谈么?可是现在,我到哪里去找你呢,我的老朋友?……交往中的一切就要联成一片了。我会写出来的。”

我终于写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1989年10月29日补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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